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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8、藏锋(1/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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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借力跨坐上马背,揽着身前细腰,雨势瓢泼中,照夜白扬蹄嘶鸣,飒踏而去。

明明她一身亦是湿透,却让人有着炽热的暖意涌上心头。

能出现在这儿,还有胆子在宫禁内纵马的人,自然不会是寻常人,那些个内卫本就因红衣女子的出现,略有踌躇,怕伤及贵人,便是丢了性命也担不起责。

待看清马背上的少女真容后,更是不敢上前去,瑞春郡主。

虽非皇族血脉,但雍宁王可是北唐朝唯一的异姓王,等闲谁敢得罪?

安知虞与宋骄娇顾横云到御花园时,便瞧见那一幕,当下心头一颤。

国子监那些责辱欺压与这一比,都算是小打小闹了,顶多羞辱一番,或是捉弄玩人看人笑话,宋风荷这一出手,那是奔着要人半条性命去的啊。

无论如何,她不能让宋惊唐在离开上都前出事。如果这少年出了什么意外,将来她拿什么跟宋临和安明若斗?

这可是被寄予重望,她将来的保命符!

正巧先前宋风荷下场后,所骑的马被內监牵着候在一旁,安知虞情急之下,也不管这是谁的马了,从內监手中夺过缰绳,翻身而上。

而宋骄娇与顾横云,则径自先去亭中,一喧一嚷干扰宋风荷视线。

安知虞近前时,才看清少年面上的伤。

那般俊俏的一张脸,左颊被划破长长一道,鲜血直流而下,染红了领口衣襟,雨水淅沥晕染开,到胸襟前已成淡粉色。

安知虞睁圆了双眼,掩不住的愤怒,心尖似有细密针扎。将少年拉上马背后,调转马头,朝亭子处奔去。

到了宋风荷跟前,才拉缰勒马,人就在瓢泼雨势里,扬声道。

“五殿下好雅兴,近来阿虞亦觉着击鞠有趣,见这边热闹,便忍不住加入,还望殿下勿怪。”

风亭下,宋风荷阴沉着脸,坐在铺着软垫的石凳上,直到人近跟前,才缓缓敛去眸里色,弯了弯唇角。

“郡主也好雅兴,专程从宫外赶来。”

目光移到她背后的少年身上,“吾从前怎么不知,原来郡主与燕世子交情匪浅?”

安知虞因大雨浇淋而有些睁不开眼,一双桃眸微微眯起,但笑容却是明媚至极,“不过同一屋檐下的交情罢了,今日入宫来陪六殿下解闷儿,适巧经过,瞧见五殿下这匹照夜白,忍不住手痒……”

“可惜雨太大了。”她转眸,“想必五殿下也是因雨势过大,扰了兴致吧?”

宋风荷不开口,安知虞便不动,仍旧站在雨里。宋风荷就算心下不悦,但眼下形势,怎么样都该看在雍宁王府的面子上,就此作罢。

如今当着安知虞和顾横云跟前,她若再为难宋惊唐,怎么也说不过去了。

俩人僵持不下时,后方又传来动静,原是女帝下朝归来,途径御花园。

见这边热闹,遣人探后得知这些晚辈都在,遂让辇车过来。

宋风荷本在斟酌说辞,听闻圣驾来临时,不由得轻轻蹙眉,才缓缓开口,“郡主还是先入亭中避避雨吧,莫要受了凉。”

都等到这会儿了,安知虞也不介意再多淋那么一小会儿。

嘴上虽是应好,可下马的动作却是缓慢得不行,还不忘叮嘱宋惊唐,“世子看起来伤得不轻,慢些……”

等她磨蹭下了马,辇车已近跟前。

圣驾亲临,众人自当跪拜,安知虞和宋惊唐更是直直跪在雨中。

御辇上打起帘子,率先就见跪在雨中的俩人,姚琞(sheng)微微惊讶,“这是怎么了?怎么跪在雨中?”

凤眸一眯,立马朝亭内投去,在两个女儿身上转了一圈。

似在思量是谁发了脾气,罚了雍宁王府的小郡主。

虽然平素只有六公主宋骄娇能干出这事儿,可宋骄娇与瑞春郡主交好,况且即便吵了嘴要罚,在场的五公主宋风荷必然也会阻拦,显然,这回不会是宋骄娇。

目光最后停留在自己的嫡女身上。

宋风荷只觉一股迫势压得人心头微抖,顿时心头一紧,不自觉埋下了头。

女帝待她严苛,比之皇子更甚。

安知虞眼眸流转,扬起笑,打断这无形的威势,“是阿虞玩心重,又见世子寡不敌众,一时按捺不住,这才不顾雨势上了场,让陛下担忧了。”

说罢,拽着宋惊唐几步走入亭下。

没了大雨浇淋,他脸颊那道伤又渗出血珠儿,顺着下颌线流下,触目惊心的红。

姚琞没错过方才话里那句‘寡不敌众’,当下眸色一沉,“燕世子这是怎么了?”

宋惊唐这才抬手揖一礼,“回陛下,是方才击鞠时……”

少年说话略显虚弱,语速轻缓,那一停顿,让宋风荷心头微微一跳,才又听见少年平缓地继续道,“不慎受了伤,擦破点儿皮,并无大无碍。”

顾横云一副大惊小怪的样子,提了声调,生怕人听不见似的,“流了这么多血,衣襟都染红了,可别破了相啊。”

安知虞也侧眸,接道,“是啊,以往陛下笑阿虞贪玩,依我看,世子比阿虞还不让人省心呢,这么大雨,又受了伤,还一心想要与五殿下的近卫击鞠……”

到底不敢明目张胆的告状,可不代表她们不能阴阳怪气一把。宋骄娇听着俩人一唱一和,悄悄后退两步,只望五皇姐忽视她的存在,别记恨到她头上来。

姚琞瞥了眼恭敬垂首的宋风荷,没多说什么,眼底已有凝重之色,可一转脸,却是摇头轻笑,“你们这些孩子啊,就是年纪小,性子顽劣。”

再一摆手,“李德胜,带郡主和世子先去将湿衣裳换下,再宣太医来给世子瞧瞧伤,虽说是儿郎家,脸上若留了疤,总归是不好的。”

皇帝的意思便是,燕世子脸上不能留疤,似乎只要看不见伤痕了,那便什么都未曾发生过。

其实今日若非是安知虞顾横云闯了来,姚琞就算知晓此事,估计也是坐视不理,她不现身,朝臣若问,只说一概不知。

之所以冒着雨,专程过来一趟,不过是怕宋风荷失了体面,有损声名。

姚琞转头,冷冷看了眼宋风荷,“如今公主里头,数你年纪为长,不规劝弟弟妹妹们,反倒带头胡闹,可还有点公主的样子?”

不轻不重一句斥责,此事就这样不了了之,陛下不肯多问一句,她们自然就没法继续告状,这才明白过来,皇帝看似对五公主严厉,实则却是最袒护的那个。

今日之事,宋风荷明明欺人太甚,甚至伤了宗亲之子,却一点事儿都没有,若换作宋骄娇,只怕难以轻饶。

安知虞悄悄抬眼,窥见女帝眼底的敷衍,与宋风荷不经意间的一丝不屑,心中顿时不是滋味儿。

果然,只有自己的孩子才是孩子。

已到午时,见几家晚辈都在,女帝遂命人布膳,留了午饭。

皇帝开口,自然没人推诿,纷纷尊诺。

只是安知虞始终忧心那少年,也不知身上还有没有受伤,那又摔又打的,远远看着都觉得疼,此刻确要硬撑着作陪。

陪皇帝用膳,众人无不小心翼翼,话也不敢多说,就连一向话多的顾横云,这会儿也蔫了下来。

宋骄娇更是不敢吱声,虽说陛下对她不严厉,可毕竟不是生母,到底是难以亲密无间,在姚琞跟前,难得的乖巧。

却不想,即使她一言不发,也有人能将话题扯到她身上。

宋风荷搁下象牙箸,拿起锦帕压了压嘴角,朝宋骄娇道,“六皇妹往日最是懒怠,艳阳天都不肯多走两步,却没想到今日雨势瓢泼,竟还能见你来逛园子。”

“……”真是怕什么来什么,宋骄娇支吾了一声,然后答她,“虽然自幼长在宫中,却还未曾见过雨雾中的御花园,想着这雨雾清濛,必与艳阳天时所有不同,或许别有一番趣意。”

顾横云听完,一口甜汤差点呛在喉间,忙掩住嘴轻咳两声,压了下去。

这家伙,直接把阿虞方才编的蹩脚说辞拿来用……人家能信吗?

安知虞亦停箸,眨了眨眼,替宋骄娇补上一句,“五殿下与六殿下不亏是两姊妹,想来是嫌夏日殿中闷热,都喜欢雨中赏景,御花园的风亭下,确实凉爽怡人。”

“是呢,吾与六皇妹,的确喜好多有相通。”宋风荷抿唇淡笑,这会儿,她又恢复成那副雍容华贵的仪态,眉眼带笑,宽和待人,“一样喜甜食,一样不爱吃杏子,冬日里畏冷,夏日里怕热。”

“吾还记得,去岁时,六皇妹嫌殿中放了冰鉴都还闷热,就跑到太液池那边的稚水亭小憩,说那儿凉快,后来吾亦去了几回,确实是凉快,四面临水,湖面有风,很是怡人。”

几人听完,有些不明所以,她平素并不爱带着宋骄娇一块玩儿,今日怎么倒是一副姐妹情深的样子。

宋骄娇闻言干笑两声,“是是是,五皇姐记性真好……”

不过偶然碰见一回,还都能记得这般清楚。

安知虞觉着不太对劲儿,可却又说不上来那种感觉。

但很快,姚琞一句话,瞬间让她明白过来是哪里不对劲。

“是吗?骄娇这般怕热?但夏日亭子里蚊虫多,常去也不好,明日朕便让钦天监测个好日子,命工部尽快动工建清凉殿,到暑末三伏天,骄娇便不用去亭子里头歇凉了。”

为了六公主,要建清凉殿……可安知虞记得,明明起先是说五公主提议要建这样一座宫殿的。

朝中有大臣反对,皇帝暂且压下没动工,可如今风向一变,怎就成了要为六公主而建了?

宋骄娇也是愣了下,很短一瞬,随即笑嘻嘻起身,欢欢喜喜的谢恩了。

皇帝要给的恩宠,她不能不要,尽管这份‘恩宠’用意不简单。

到时候再有朝臣反对,那么也是因为六公主‘想’要这么一座宫殿,而陛下宅心仁厚,待庶出女儿胜过嫡出,有求必应。

铺天盖地的折子,只会将矛头对准宋骄娇,劳民伤财的是六公主,而非宽厚待人的五公主。

相明白其中关窍后,安知虞顿时有些歉然,宋风荷方才开口就是在设套,等着她和宋骄娇上钩呢,显然是因今日之事不悦。

果然是不容小觑的人物,若穆韫月有半点儿五公主的聪慧手段,也不至于会被安知虞反将一军了。

用完膳,内侍省的王士良带着人呈上来冰镇杏仁露。

宋风荷捧着白玉荷叶盏,忽然又开口,“燕世子也都许久未入宫了,上回还是元宵宫宴上,远远瞧见一眼。不知世子在雍宁王府,住得可还习惯?”

少年淡淡回道:“劳殿下记挂,惊唐一切都好。”

“惊唐……”宋风荷忽然一声呢喃,莫名的,让人眉心一跳。

安知虞刚疑惑抬眼,不知她又要作什么妖,果不其然,就听她接下来一句。

“母皇,女儿愚见,似乎燕世子这名字,有冲撞国名之嫌。”

一语出,四座皆惊。

安知虞刚要回一句,这可是高祖皇帝赐名,但还不等她开口,宋风荷已自顾接着道。

“虽说是皇爷爷当初赐名,可近年来,番邦多有扰我北唐边境,北有蒙契,南有夷戎,惊唐惊唐……这‘惊’字,多有惊惶、惊骇、惊厥之意。况以国号为名,怕是不妥吧。”

安知虞有些按耐不住愤懑,这惊字,亦有惊奇,惊喜之意,怎就不说?高祖皇帝之意,是赞誉这孩子有惊世之才,惊艳北唐。

她正要开口,旁边案牍下伸来一只手,按住她手腕。俩人刚好是共用一张案牍,上首中间是圣驾,宋风荷与宋骄娇各居一侧,对面是宋骄娇与秦霜色。

侧眸,对上少年淡漠的视线,意思很明显,是让她别说话。

有些天底下独一份儿的荣誉,让众人艳羡,同时也能成为枷锁,在没有足够的能力之前,怀璧者有罪。

姚琞听闻,略微沉吟之后,竟然点头,“倒是有些道理。”

高祖皇帝,是宋氏的高祖皇帝,可如今的天下,坐镇江山的,是姚氏。

即便已经站到了最高处,即便已经拥有凌驾于众生之上的皇权,可人心仍旧是不满足的,于是,就会开始躁动起来,兢兢业业的操劳数十载,可这依然是宋氏江山,早晚有一日,是要还回去的。

宋风荷走出案牍后,跪在殿中,行了个端礼,朗声道。

“女儿斗胆,请母皇为燕世子另赐字为名。”

少年瞳孔猛的一沉,对比于身体的伤痛,这才是更令人难以忍受的屈辱。这一改,不仅是羞辱,更是对宋氏旁系皇族的挑衅。

安知虞只觉手腕处的力道骤然加重,像是抓住最后一丝清明,原本安抚她的人,眼底已有戾气。

她反手握回去,指甲掐在他手背,让人清醒。

安知虞当然知道这少年,并非真是旁人眼中那个羸弱可欺的质子,如今不过是迫于局势,蛰伏藏锋,只要他能离开上都,将来……

将来会是所有人的劲敌。

就连一直沉默的秦霜色,都忍不住进言道,“可世子之名,毕竟是高祖皇帝所赐,贸然改之,怕是不妥。”

宋风荷看她一眼,“怎会不妥?为了我北唐国泰民安,百姓无忧,不受战乱惊扰,皇爷爷在天有灵,亦是赞许的。”

反正话都让她说完了,旁人说什么都有反驳的理儿。

况且只是一个质子罢了,燕王受忌惮,被贬边境驻守多年,朝中都无人为他说话,他儿子改一个名字,难不成还有人替他守得住不成?

高居主位的女帝一颌首,“准了,但这名,既是你提出,那便由你来取吧。”

到底是亲母女,怎会看不出女儿心中有气,又不是什么大事儿,能让嫡女开心,仅仅只是一句话的事情。

宋风荷略微偏头,扫过少年已显冷戾的眉眼,目光再落到旁侧安知虞身上,忽然道,“听闻郡主与世子常以姐弟自居,不如由郡主来如何?”

不能光她一个人被记恨呀,没记错的话,往日安知虞可也是没少捉弄人,怎么,今日跑来行侠仗义了?

安知虞闻言一愣,“……?”

作死这种事,倒也不必把每个人都拖下水吧?

手腕上的力道骤然一松,少年撤回了手。

安知虞下意识偏头看过去,只有一个眉目清冷的侧脸,尚且十五岁的少年,下颌线已出落得棱角分明,俊朗英气。她一时间左右为难,却只得站起身,“阿虞才疏学浅,怕是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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