65、焦急（1/2）

语气里隐隐有祈求的意味。

不是世子妃,也不是郡主姐姐，他第一次这般唤她的名字。

光线昏暗,可他一双漆黑的凤眸，却清亮无比，安知虞抬眼，四目相对，不知为何，莫名的就放松了下来。

宋惊唐的目光太过温柔。

似乎，即便他是一头暴戾的凶兽，也能被她驯服，在她面前,收敛獠牙利爪,变得温驯乖觉。

许是赶路的劳累，又或是先前的惊惧后让人疲倦，安知虞虽被噩梦惊醒了一会儿,可在这样温暖的怀抱中,很快又沉沉睡去。

次日醒来,时辰还很早,可身旁已无人，也不知他多早就出门了。

依稀记得，昨夜宋惊唐将她送到县衙安顿下来后，又出去处理事情了,何时回房安歇的她也不知,只是在她被噩梦惊醒时，被他拥入怀中。

昨晚的宋惊唐，难能一见的温柔，一时间她以为是自己半梦半醒间的幻觉,但心底的惊惧，到底是消散许多。

罢了，眼下还是要打起精神来。

边陲小镇不比王府，但宋惊唐仍给她安排了一个手脚麻利的婆子伺候，不过安知虞也识趣，在云州这些时日，倒是将以往许多娇气的习性改掉不少。

盥洗完毕，她本想为行事方便，照旧着男装，但伺候的婆子拿来的，却是一袭蟹壳青的罗裙，搭上素绒绣花袄，皆是清雅颜色。

也是，如今在县衙内，又与宋惊唐同榻而卧，再以随从身份怕是不和礼数。

懒得绾高髻，只简单挽了个单螺，簪一支点翠蜻蜓金丝簪，清丽素净，仍不掩琼姿花貌。

随意用了几口早膳，出了厢房，院子里便瞧见孔商。

孔商揖一礼，问道，“世子妃要去何处？”

“不去何处，我随便看看。”安知虞惦记着昨晚之事，当时受了惊，宋惊唐将她带至县衙安顿，现在不知外头是何景象，一面朝外头走去，一面问孔商，“昨日在镇上烧杀抢掠的是何人，在燕军眼皮底下，怎敢如此放肆？”

孔商本就奉命护卫，是以一早就在院子里等候着，听闻主子问话，忙回身作答，“是边塞一伙无恶不作的马匪，为首的叫狄荣，有身不错的功夫。”

“这伙马匪不仅心狠手辣，也很是狡诈，要么藏于深山老林，要么装扮匿于百姓中，后来马匪势力日渐壮大，盘踞在北麓山一带，易守难攻。虽说燕军对敌寇素有威名，但蒙契一直虎视眈眈，军中不敢掉以轻心，调出大量兵力清剿马匪。”

安知虞皱眉，“怎会有这么多的马匪？”

孔商道：“边境常年战乱，不少百姓朝不保夕，流离失所，走投无路之下，落草为寇者众多。”

安知虞追问，“可上朝廷每年拨往边境的军饷，都是巨额数目，怎会有如此多的百姓落难？”

孔商顿了顿，并未马上作答，反而抬眼看向她，反问道：“世子妃可知，朝廷拨的军饷，从上都到云州这一路，又有层层节节的官员经手，实际到云州大营的军饷，究竟还剩多少？”

“也只勉强能让众将士吃个温饱而已，都说燕军骁勇善战，可旁人不知的是，每场战役他们都只没想过还能活着回来，都是拿命在博，因为他们都知道，一旦边关失守，身后的父母妻儿都将惨遭敌寇毒手。”

俩人走出府衙，入眼的却是满目疮痍。

安知虞愣愣看着街道上白雪来不及覆盖的血迹，已然干涸，但在却将土地浸染成一块又一块的暗褐色。

衙门的武侯在街上奔走，身上官服血污破损，可来不及换一套干净的，还在忙着清点伤亡，或重建防御工事，有许多房屋被焚烧摧毁而无家可归的妇孺百姓，瑟缩着挤在县衙外临时搭建的草棚里。

街上几个医馆尤其忙碌，挤满了人，实在挤不进去的，就在外边靠墙躺着，血迹斑驳，灰头土脸。

安知虞一路走来，深受震撼，跟随在旁侧的孔商忍不住一声叹息，道：“他们用血肉筑起城墙，让帝都的达官贵人们，得以享受泼天富贵，盛世荣华。”

最后，青年人低声嗤笑，“远在富庶之地的人们，哪里晓得战争的残酷，他们每日醉生梦死，而戍守边关的将士们，却每日面对生死的考验。”

她恍然间想起，自己也算是他口中的，在富庶之地享受荣华富贵的那一类人。

眼前的千佛镇，残败破落，不少房屋在大火后坍塌，她看见一位妇人枯坐在街头，肩上已覆上一层积雪，怀中抱着死去的男人，目光呆滞浑浊。

安知虞久久站在原处，只觉胸腔生闷，喉间哽涩。

她重活一遭，却只记得上都城破那日，只想着自己与父兄亲人的性命，却不知，原来世上还有这么多挣扎在泥沼里的人。

记忆中的北唐，是一个伟大的国家，是万国来朝的盛世。

她眼中的北唐，是华美繁盛的，是金碧辉煌的……

可如今……看着眼前景象，安知虞久不能言。

“又开始下雪了，外头天寒地冻的，世子妃还是回县衙吧。”出门时孔商未曾带上，眼下又开始飘雪，柳絮一般，洋洋洒洒。

跟在安知虞身边大半年，孔商自是相当了解自家这世子妃，是上都城里娇贵惯了的主儿。唯恐雪落得大了，一会儿让安知虞受了寒，在宋惊唐跟前不好交代。

但安知虞对他的话恍若未闻，仍沿着街巷往前走。

前方一个瘦小的身影，背上着一个梳双髫的女童，腿上似乎有伤，一瘸一拐的，艰难的走在雪地里。

那身影忽然一个趔趄，扑倒在地，背上背着的女童滚落在地，许是磕得不轻，扯着嗓子骨哭起来。

“小心。”安知虞连忙快步上前，率先将女童抱起。瘦小的女童看起来也就三四岁大，头发枯黄，就连哭声都很细弱，听着像是没吃饱般，没什么气力。

孔商见此，忙跟上去，将摔倒的那人扶起。

摔倒的少年很是瘦弱，面黄肌瘦的，瞧着不过也才十二三岁，与宋无疆超不多大的年纪。被孔商扶起后，连声道，“谢军爷，谢军爷……”

然后赶忙去看哭泣的女童，“阮阮，阮阮别怕，阿兄在这里……”

忙不迭的从安知虞手中抱回女童，少年伸手擦拭着小女孩脸上的泪水，轻声询问，“阮阮可有摔着？”

女童听见熟悉的声音，渐渐止了哭声，摇了摇头，“阿兄，不疼，阮阮不疼……”

少年让小女孩站好，重新在她跟前蹲下，“来，阿兄背你。”

女童正要爬上少年的背，安知虞伸手阻道，“你腿受伤了，还在流血，先去医馆瞧瞧……”

少年闻言低头，葛布的棉裤破损了一块，似被刀砍破的，露出冻得僵紫的小腿。原本已经止血的伤口，因方才那一摔，又裂开来，殷殷渗出血。

而少年却好似没感觉般，只看了一眼，执意要背起女童，“无妨，一会儿就不流血了。”

安知虞闻言皱眉，“你这腿若不及时医治，这天寒地冻的，怕是伤口要坏死。”

少年背起女童，一瘸一拐的站起身，目光麻木，“谢夫人好意，我没有钱也没时间去医馆，还要赶着去前面粥棚，若是去晚了就没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