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十二（1/1）

牡凝为让她安分些，还颇有远见地往她身上使了个定身咒。她的道行到底比更阑老些，更阑一时半会挣脱不开，只能像个木头一样被沅芷汀茹改头换面地送到真庆宫去。

镜中的她挽了青丝，鬓边装点朱钗，浓施粉黛，美目俨然。嫁衣的针脚细密，穿在她身上流光溢彩。她向来不穿得这么招摇，这样一打扮，倒令人惊叹，原来赤红色才是最能衬出她风骨的颜色。

她没有想到，自己是这样出嫁的。没有嫁妆，没有父母送嫁，更没有亲戚朋友，连个仪式都没有，只有她自己。盖了盖头，她就是真庆宫的新娘子。

沅芷汀茹将她早早地抬到了真庆宫。她盖着盖头，看不见整个真庆宫为她挂满了红绸，铺洒下红云。汀茹看着很羡慕，不仅仅是羡慕新娘子长得好看，最重要的是羡慕更阑体面。没错，在她眼里，这就是体面。

后来汀茹被沅芷拉了出去，在宫外侯着。

更阑的皮肉已在喜服下腐败溃烂，整个人却动不了，血水和汗水沤在一起，浸透了她最里面那层衣衫。

门外终于传来了动静。沅芷率先恭拜了一声：“玄帝。”

他“嗯”了一声推门进来，更阑此刻似乎已经能动上一动，不由得皱起了眉头。她正在努力突破牡凝的定身咒。

脚步越来越近。更阑紧咬着牙关，双手终于能握住的那刻，玄帝却已然扯下了她的盖头。

他没有看到她穿嫁衣最美的样子，反而见证了她可怖的一面，这是他的遗憾，也是她的遗憾。更阑瞪着双眼，觉得自己这次是在劫难逃。可他俯下身来，在她耳边说了一句意想不到的话：“不要怕。我带你去找哪吒。”

他将她一把抱起，她本是抗拒，可她现在能做什么？这巨大的疼懂让她更加倾向于求生。

他把她的脸埋在怀里，身子也藏得严严实实，鬼鬼祟祟地抱着她离开。可没走几步又突然停下，折回去将汀茹变作更阑模样，对她说：“进去。”

汀茹有些不明，玄帝却再次道：“快进去！”

沅芷大概能明白玄帝用意。九重天将这里看得紧，新婚之夜，没有新娘子不在的道理。

汀茹虽有些迟疑，但玄帝怎么说都是位主子。是主子的话，就得听。她便立即点了点头，进屋端坐在床边。

更阑现在能动了，却只能在他怀里疼得发抖。

玄帝知道她忍得难受，他心疼她，便喂下她一颗药，再不由自主地将她抱得更紧一些说：“睡吧，睡着了就不疼了。”

这番举动足见他是个颇具怜悯心的好人。药起了作用，她的疼痛减半，却实在撑不起眼皮去看清他的面容，只在垂下眸之前说了声：“谢谢。”

亚帝走了才一眨眼功夫，真庆宫便跑来了一位仙容俊朗的仙君。沅芷不知他是谁，只见他神色激动，气势汹汹地推开自己，冲进屋对着汀茹道：“更阑！你为什么不等我？我已经把神农鼎带回来了，可你为什么嫁给了别人？”

“我……”汀茹看着眼前这个人，想起他就是那日送自己情诗却又说送错了的小仙君，神色微讶。

“我已经找到神农鼎救你了，你跟我走，我替你治毒。”杨不念那时还没有死心，眼里闪出了希冀。他觉得，自己头一份情缘，不能由它如此夭折。他为她在英华洞寻了这么多天的神农鼎，吃了不少苦头，他这样一番苦心，她怎么忍心辜负他。

他刚从英华洞里出来，就风风火火地去万楚宫找她，却获悉她当选储妃的消息。怎么可能呢？没有神农鼎，她的毒怎么解开的？

姮娥拉不住他，她知道，要他一时半会接受这个事实是很难的。那个时候，他很激进，年少轻狂，未能明白世道艰难四字，只在后来接任度厄星君看过了人间百态，才体会出自己当时的幼稚。

杨不念主动伸手拉她“私奔”，汀茹听了他的话也好像鬼使神差一般，她完全将自己代入了更阑的角色，她被打动了，她要和他“私奔”。

幸则沅芷是个理智的，她及时叫住了汀茹，拼命暗示：“汀……储妃娘娘，亚帝还没来，您不能离开。”

汀茹回过神来，迟疑愣住，杨不念竟挥手一道神力打过去，将沅芷击昏了。

接下来的事就可想而知了。有人看见“储妃”被杨不念明目张胆地从万楚宫带走，亚帝窝囊，被人抢了新娘子还敢怒不敢言，只气哄哄地独自连夜训兵去了，是以整个真庆宫当晚冷冷清清凄凄惨惨。

这事有人看见了，那么玉帝也就知道了。从选妃到新婚之夜，一出又一出的闹剧，玉帝觉得有趣，也就让人把这事添油加醋地传出去了。

从那天起，玄帝的形象除了窝囊，还添了一抹绿意，更阑也就顺理成章地被看成水性杨花的女人，至于杨不念，自然是那个和更阑藕断丝连的奸夫。这就是天庭对他们三人关系的解读。

后来，更阑迷蒙地睁开眼，看见玄帝守在床边，自己的衣衫被换了下来。他似乎一夜没睡，开口第一句话竟是：“你受苦了。”

传闻玄帝是个木头疙瘩，对于风月之事一窍不通，纵然两次入凡尘，都未曾沾惹一朵桃花。但从这简简单单地四个字，却让更阑觉得他该是个情场老手。

她意识到双方现在的身份，起身措辞回道：“妾身以前不知天高地厚，因听闻大圣的火眼金睛是从老君的炼丹炉里炼出来的，便也想爬进老君的炼丹炉里造就一番，可惜没有这个福分，反倒引火烧身，从此每隔一月都要劳烦三太子替妾身换皮。让贵人受惊了。”

这话其实是老君教给她的说辞，因她换皮次数频繁，与哪吒来往密切，总有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神仙能从中察觉出一些端倪，比如游奕灵官就是天庭的八卦收割机。但不能告诉别人她换皮是因为受到无根海的侵蚀，若让人知道她是从无根海逃出来的，她性命难保不说，哪吒和老君也得受牵连。

玄帝抿了抿嘴说：“往日我借用王灵官的身份，你倒不与我如此生分。眼下我们是夫妻了，你倒妾身贵人的与我客套起来？”

“贵人与妾身不是夫妻，未来的储后与您才是正头夫妻。于礼，妾身应该尊称您一声天乙贵人，若您听不惯贵人二字，那妾身也应该尊称您玄帝，或亚帝。”

“我奉号玄天亚帝，主战事，便给自己截了战字的右边，合与一处，取玄戈二字。你可唤我玄戈。”他声音轻飘飘的，带着一种被时间和世事浸染过的成熟，如煦日秋风拂过海面，风过无痕，涟漪却层层皱起。

更阑没有说话，只眨了眨眼睛，目光停在了他那身还未换下的红色喜服上。她其实觉得有些奇怪，以他的处境与作风，不应该穿这么过好的料子。

玄帝神情难辨的望了她好久，而后才吐出一句：“我一直瞒着你我的身份，你好像一点不都生气？”

更阑毕恭毕敬地回答：“妾身没什么要生气的，妾身知道贵人的处境也十分不易。”

“不，你一定一早就知道了我的身份，你是怎么知道的？”

更阑不想回答，便转移了话题，恭敬问他：“妾身得贵人垂怜，不知贵人为何这么着急迎我过门？”

他沉吟了许久，终于在一声轻笑后给出了答案：“杨不念醒了，我怕他把你拐跑。娶媳妇这种事情要先下手为强。”

这句话是在变相地透露一个信息，他喜欢她。不过这喜欢能维持多久，她就不知道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