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32、树灵一（1/2）

秋雨连绵不绝下了三日,屋檐地面到处都是积起的水洼。槐树树身被淋了个透彻，树根整个泡在了水里。

枝叶茂密的树冠之上,一道乌发古袍的年轻男人虚影盘腿浮在半空，动也不动地任由雨水滴滴答答透体而过。

秋雨里蕴含的天地灵气轻薄，不及深夜满月时分。韩儡儡从早到晚攒了三日，也才不过攒出两粒黄豆般大小的零星一点儿。

虚虚凝在手心看着，委实少的可怜。

他无奈地轻叹一口气，凝起的眉心里透露出些许愁意。

槐树树旁的宫殿屋顶瓦片又松落了一块，噼啪一声脆响，青瓦滚落地面碎裂成几瓣。

屋顶蓄积起的雨水没了阻力,与刺骨冷风一起顺着缝隙渗入屋内,不多久便听见里面传出两三声虚弱的闷咳。

韩儡儡眼尾余光瞥到那处缝隙，催动灵力指尖轻弹，数片槐树叶交叠飞落屋顶，将潮湿冷意重新阻隔在外。

挥手收手间,本就不多的灵力,更是少了一大半。

韩儡儡是两月前来到的这里，彼时金刚刚打败骷髅巨蜥，带着他和小白蛇跳进骷髅巨蜥挖出的地穴洞口，落到了地心世界。

地心世界遍布巨物，生活着金刚的族群。他和小白蛇作为金刚的朋友,在金刚的族群里备受款待，品尝了许多未曾见识过的美食,游览遍了整个地心世界的瑰丽风景。

他们在那里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，直到金刚和小白蛇一前一后成年，通往地心世界外面的通道再次打开。

小白蛇习惯并且喜爱地心世界的生存方式，决定留下来与金刚一起并肩作战,扩大族群领地。

而他为了寻找维持活下去的新鲜感独自离开。

破旧宫殿里闷咳出声的少年是禹朝太子无渊，韩儡儡穿越地心通道时意外遇到磁场风暴，本该回到二十一世纪的现代科技社会，眼前一黑再醒来，就变成了禹朝皇宫里的一抹幽魂。

这是一个他从未听说过的朝代。

初到这里时还是深夏，白日漫长夜晚短暂。为了躲避对鬼魂精怪伤害极大的烈日阳炎，韩儡儡往往白天缩在太阳照射不到的阴影角落，晚上出来游逛皇宫。

这样的做法没持续几天，皇宫刚逛至一半，就与老槐树捆绑在了一起。

起因不过是频繁听见宫女太监悄悄议论太子无渊，说无渊出生那天皇宫上方漫天祥云，金光笼罩，还有数不清的瑞鸟衔花报喜。

当今圣上甚至梦见神仙召见，称太子无渊乃是仙君转世，下凡投胎来到帝王家是为历练。

也正是因为需要历练，无渊刚学会说话，就被教导读书写字。刚学会自己穿衣吃饭，就被送来西殿独自居住，不准旁人近身伺候。

无渊的生母——住在凤栖宫里的皇后，更是对伺候自己的宫人说过和无渊没有母子亲缘的话。

韩儡儡津津有味的听完八卦，一时好奇仙君转世的历练生活，兴致勃勃地寻到这座破旧宫殿。

他来的时机不太凑巧，彼时无渊正脸色苍白地站在老槐树树下拼命咳嗽，狼狈模样毫无半点仙人之姿。

仗着自己如今是抹幽魂，没人看得见，韩儡儡飘到他身前不远处近距离打量。

意外常在人们来不及反应的瞬间发生。

韩儡儡刚在树旁站定，无渊就哇的呕出一口血。甜腥殷红冒着热气的心头血，一半溅到他身上，另一半落到了槐树裸i露在外的树根表面。

槐树属于阴木，他如今又是阴体幽魂的状态，再来一口十五岁少年的童子血作为媒介——于是，韩儡儡就这么和老槐树绑定在了一起，变成了半幽魂半树灵的存在。

之后他被囚困在槐树附近十步远的距离内，只能等到修为更深厚些，与槐树本体的联系再多些，才可脱离本体，或是随着槐树本体的一部分，例如树叶枝丫离开。

天色转暗，窗纸透出些许烛火光亮。

身着暗红宫袍的老太监手举油纸伞带着一群人，浩浩荡荡地朝着西殿赶来。

韩儡儡远远看见宫道里的老太监边走，边不断催促后面的人：“快点快点，再快点！”着急的不得了。

几个呼吸间到了西殿内室门口，老太监把伞丢给身后的小太监，顾不得仪态，快步走进殿内跪伏在地，含着颤音喊了一句‘殿下’。

他瓮声瓮气地说：“殿下，陛下病重。”

寒风随着大敞开的殿门吹进，本就没有几分暖意的宫殿里，更是冷的人汗毛耸立。

一连串的咳嗽声响起又停，微哑的少年音传出：“孤知道了，走罢。”

槐树树叶不堪雨水重负，枝丫晃动两下，哗啦啦抖落一地水滴。

身穿玄色常袍的少年肃着脸，率先踏出殿门，老太监抹着眼泪躬身紧随其后。一群人又如同来时的那样，脚步匆匆地离开。

秋雨淅淅沥沥整晚，临到清晨悠悠转晴。天光熹微，阴云消散朝霞漫天，尖细的男声由远至近，一道叠着一道。

缩进老槐树树身里躲阳光之前，韩儡儡听到宫人们扯着嗓子，高声呼喊：“龙驭宾天——”

紧接着呜咽哭声响彻整座皇宫。

元安二十一年，老皇帝病逝。

无渊作为太子顺利继位，不用再饿其筋骨劳其体肤的苦修，搬出了破破烂烂的西殿。

偌大的宫殿院里，一时只剩下了韩儡儡孤零零一只幽魂和老槐树作伴。

虽说无渊留在这里的时候，看不见他鬼影也听不见他声音，但好歹有点人气，他能单方面地看见无渊，知道不是只有自己一个。

韩儡儡轻轻叹气，被困在老槐树周围独自过活的日子，多少有些乏味。

连着数十日的晴天，天气热的鸟雀都不露面。夜幕降临，一觉睡醒已至圆月西斜。

他如往常一样伸着懒腰从槐树里走出，腾空飞向最高点的树冠之上，准备沐浴月光炼化里面的灵气增进修为。

脚尖刚在树枝上站定，诀法掐到一半，韩儡儡一垂眸，却见树下默默立着道黄色身影。

引来的灵气还未凝聚，便又消散开。

人靠衣装这句话很少出错。

身着华贵帝袍脚踏五爪龙靴的无渊，看着比以前成熟稳重许多，不再是偶尔眉眼透露一丝稚气的瘦弱少年郎。

当然也有可能是皇帝的膳食好，人强壮了些，身型抽条长开了些。

但那身清冷彻骨的气质却没有多少变化，尤其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其他时，黑沉沉的眼眸里不沾半点活人的感情色彩。

也怪不得宫里的人谈论起他，语气总是又敬又怕，满满都是畏惧。

韩儡儡一如既往的没能从无渊板着的脸上，看出他此时此刻在想些什么。

更是看不出，无渊大晚上的不睡觉，跑来这座空空荡荡的小宫殿里所为何事。

宫殿里的家具摆设，早在老皇帝驾崩那天，就被以前的皇后——如今的太后差遣来的宫人搬了个干净。

总该不会是回来忆苦思甜了罢？

韩儡儡甩甩袍袖稳住心神不再关注他，掐诀专注修炼。

厚重的云朵半遮圆月，不知不觉过了子时。无渊起初站在树下，后来一个小太监抱来许多奏折，放到树旁的石桌上。

无渊便不再傻站着出神，改为坐到石桌旁，就着烛光月色批改奏折。

韩儡儡凝聚完灵气见他没走，一时起了逗弄人心思，散出些灵气幻做星星点点的萤火虫，从老槐树郁郁葱葱的树冠里飞出。

一抹青绿光点晃晃悠悠的飘落至盛有墨水的砚台边沿，在奏折上勾画的毛笔停了。

无渊握笔的指尖颤动，慢慢抬起头，一眼看到空中流萤漫天飞舞。美丽又耀眼至极的萤火之光，远胜星宿皎月之辉。

他有些看呆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