47、大姐儿（1/2）

身为长房儿媳,王熙凤如今自然是跟贾琏住在荣国府的。

因为她是王夫人的内侄女，从前又总巴着王夫人,不是很将邢夫人放在眼里,邢夫人一直对她心有芥蒂。

如今好容易把本属于长房的正堂正厅要了回来，邢夫人自然是趁机会牢牢掌握了管家大权,王熙凤乍失权柄,心内虽有不甘，目前也只能认了这个局面。

黛玉不知道贾府风云骤变之时王熙凤是如何震惊、骇恸或是难以接受，但自她回荣国府以来，见过王熙凤几次，瞧着她跟从前倒也差不了多少,不过是眉宇间少了些张扬恣肆之气。黛玉推测,想必是乍然受挫，又被大舅舅狠狠告诫了一番的缘故。

黛玉、迎春都满面笑容的跟王熙凤打招呼，王熙凤笑呵呵的上前,一左一右的拉住她们俩的手，带着要往邢夫人院子里走，一面玩笑似的道：“好妹妹们,先别走啊，跟我进去再坐一会子去。”

刚从邢夫人那里出来黛玉、迎春自然不想再回去，况且邢夫人跟王熙凤不对付，这会子叫了王熙凤过来还不知是为什么事呢，她们在一旁看着也不方便。因此二人纷纷表示就因为邢夫人忙，她们过去帮不上忙还给她添乱,所以才走的，这会子再回去不是没眼色么。

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，王熙凤只好放手，因又问：“太太心情如何，脸上有没有带着气儿？”

迎春摇摇头，直说：“不知道，我没敢看太太的脸儿。”

黛玉没有立刻回答，而是蹙着眉头做出思考回忆状，片刻后才说：“太太眉宇间似乎有些疲惫之态，想是昨晚不曾睡好，心情看着倒还可以，看见我们都是先笑的，还让嬷嬷丫头拿点心瓜子给我和迎春姐姐吃呢。”

王熙凤心说，她看见你们当然是要笑了，看见我便不一定了。

“风姐姐，你来是做什么呢？”迎春忽然拽着拽王熙凤的袖子，仰脸看着她。身为王夫人的内侄女，王熙凤从小便常往荣国府来，在未出阁前便与迎春姊妹们混的很熟了。所以迎春叫她还是习惯叫风姐姐，而不是琏二嫂子。

听迎春问她，王熙凤的眸子有一瞬间的紧滞，不过只是很短的一瞬，短到几乎无人发觉。随之她眉头舒展，一挥手，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，道：“也没什么事，就是有一样什么东西太太找不到了，叫我来帮着找一找。你们俩玩去罢，别在外面呆太长时间，虽然是大日头底下，到底寒冬腊月的，时间长了把身子冻透就该冷了。”

黛玉笑嘻嘻的将自己捧着的小手炉给王熙凤看：“不冷，我们带着手炉呢。”

王熙凤已经转身，闻言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，莞尔道：“你们倒乖觉。不过，就算带着手炉也不能在寒地里多待，知道了么？”

黛玉忙点头，道：“多谢琏二嫂子关心，我们省得的。”

于是王熙凤王往里走，黛玉和迎春并肩往外走，刚走了没几步，迎春忽然停下，转身跑到王熙凤身边，一把抓住她的胳膊。王熙凤不防，冷不丁倒吓了一跳，回头一看是迎春，拍着胸脯道：“你这丫头，怎么突然跑来，倒唬得我不轻！”

“风姐姐……”迎春叫了一声，咬了咬唇，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勇气才问出后面的话，“风姐姐你最近往老太太、太太那里去了么？她们都怎么样，宝玉和三妹妹他们好不好，我好想他们……”

她口中的太太自然是指王夫人，从小叫到大的，她到现在还是管王夫人叫太太，管邢夫人叫大太太或是母亲。

王熙凤的眉头忍不住挑了挑，迎春这丫头到底有没有脑子啊，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儿，在大太太的门口问这个，是唯恐大太太不知道你惦记着二房那边吗？还要拉扯上她，真不知道是蠢呢，还是蠢呢。

王熙凤只是以自己这阵子身子不好，没怎么出家门，所以也不知道为由搪塞。

迎春失望的垂下头，还要问什么，被黛玉拉着走了。

一路上迎春都垂头丧气的，黛玉跟她说话她才提起精神偶尔接个一两句，更多的点头或者“嗯”一声。

黛玉又觉得好笑，又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，真不知道该拿迎春怎么办才好了。俗话说江山易改禀性难移，迎春比自己还大两三岁，如今已经十岁还要多了。十几年形成的根深蒂固的性格，想改变，真是太难太难了。

况且她自小在二房长大，熟悉亲近的都是二房之人，对自己的亲生父亲尚有抵触情绪，更别说其他人，她似乎根本没打算融入长房里来，如今在自己家住着，反倒时时生出寄人篱下的伤感来。

唉，慢慢来吧，黛玉叹口气。

忽然，黛玉听到一阵小孩子尖锐的哭声，蹙着眉头疑惑的道：“是谁家的孩子在哭？”

夕雾忙循着哭声绕过前方的墙角，看了一眼，回头道：“姑娘，好像是琏二奶奶家的大姐儿，哭的小脸通红，不住的打嗝，一个婆子正抱着哄呢。”

黛玉和迎春忙过去瞧，大姐儿伸着手指正张嘴嚎啕大哭。明显看得出来，她伸着的手指红了一块，想必是疼的。黛玉忙蹲下身子，拉住大姐儿的手看了看，一面问：“这是怎么回事？”

只是红了，没出血，问题不大，但是疼还是要疼一阵子的。

大姐儿边哭边挥着手乱晃，婆子没料到她忽然乱动，一个不稳，坐在地上。她也不起来，干脆就在地上坐着，双手困住大姐儿的胳膊，一面道：“大姐儿睡醒了，非要闹着出来玩，老奴哄不住，只得带她出来，谁知道刚玩了没一会儿，就被石头砸到手了。”

大姐儿哭的小脸通红，额上都是汗，喘着气打嗝，好不可怜。

黛玉轻轻握着她的胳膊，免得她乱晃在碰到受伤的地方，一面伸手将她额上的汗水抹了，对婆子道：“你也是个心大的，一个人就敢带着姐儿出来。既带了她出来，就该好生看顾，一刻也不能离手的，你倒好，还让姐儿被石头砸到手。琏二嫂子的性子你也是知道的，你好好想想，回头会不会有你的好果子吃？”

婆子吓得当场跪下了：“求林姑娘救我！”急的都快哭了。

黛玉道：“你带姐儿出来，受了伤，我怎么救你？”

婆子愣了愣，咬了咬嘴唇说：“求姑娘替老奴在二奶奶面前说几句好话，好歹别赶我出去。老奴家里实在艰难，当家的已经瘫了好几年了，一分钱不能挣，每年还要大把的银子钱买药，我还有一个半大的儿子，也等着置房娶媳妇，老奴，说句不中听的话，老奴连个寡妇都不如……全家都指着我一个人才有饭吃，一旦赶出去，我们全家人都要饿死啊……”说着便大哭起来。

黛玉见那婆子说到这个地步，便道：“我可以在你二奶奶面前替你说几句好话，至于她肯不肯饶你，我便做不得主了。”

婆子抱着大姐儿就要叩头，黛玉忙道：“你抱着姐儿呢，就别在乎那些虚礼了。”

婆子又不住的说道谢的话。

大姐儿还是一直在哭，婆子怎么哄都哄不好。黛玉便拉着大姐儿的手，一面摸着她的头轻声的哄。大姐儿其实伤的不严重，黛玉估计这会子多半也不怎么疼了，但是她一直支着手，哭几声就低下头看看，看见红肿的手指便伤心的继续哭，然后哭了几声就再看，如是循环。

黛玉咬着嘴唇沉思，到底怎么才能让她不注意受伤的手指呢。

她眼珠子一动，一个主意冒了出来。

将自己的鲛帕抽出来，轻轻盖在大姐儿手上，打一个结儿，让它掉不下来。然后再哄，大姐儿便不哭了。

哄了一会儿，大姐儿还对着她笑了笑。

婆子笑出了满脸褶子：“还是林姑娘有办法。”

黛玉虽然跟大姐儿接触不多，没什么深厚的感情，但见大姐哭得满脸泪痕的样儿，还是不由得有些心疼。正好她所处的位置离自己的小院比较近，黛玉便带大姐儿到自己的住处，给她清洗伤口，抹了活血化瘀的药膏，又将英莲做的点心拿出来给她吃。

虽然这些程序不可避免要露出受伤的手指，但有美味的点心在，大姐儿光顾着吃点心了，根本没顾上看自己受伤的手指。

黛玉亲手将她受伤的手指用上好绸布包好，看着吃的满嘴点心渣儿的大姐儿问：“好吃么？”

大姐儿正用小手握着一块红豆酥往嘴里送，闻言便“嗯嗯嗯”的点头。

黛玉笑着把她脸颊上沾的半粒红豆渣揩掉：“慢点吃，又没人跟你抢。”

大姐儿另一只手又抓了一块红豆酥，小手擎着举到黛玉跟前儿：“姑姑……七，七！”

论理儿，贾琏是黛玉的表兄，大姐儿是贾琏的女儿，该喊黛玉表姑才对。但大姐儿年纪小，话还都说不利索，喊表姑两个字未免有些难为她，黛玉便叫她喊姑姑，叠音字容易上口。

黛玉心里一暖，含笑把她的小手推了推：“姑姑不吃，大姐儿吃吧。”

大姐儿却很固执，又把红豆酥往前送了送，都贴到黛玉嘴唇上了。所谓盛情难却，黛玉只好张嘴咬了一口，大姐儿这才咧着嘴笑了，笑得十分欢快，还咯咯的。

迎春在一旁看的羡慕，便微微弯腰，直勾勾的盯着大姐儿，笑道：“我也是你姑姑，大姐儿也给我尝尝好不好？”

大姐儿立马露出护食的表情，迎春再问，她干脆扭过头用后脑勺对着迎春，还把盘子挪到自己怀里抱着，似乎谨防迎春偷吃似的。

迎春尴尬的笑笑：“我是不如林妹妹招人喜欢了。”

黛玉本来想逗逗大姐儿，再跟她讨一块红豆酥，看她舍不舍得给，但听了这话只好罢了，怕万一大姐儿给了再刺激到迎春。

谁知道她不讨，大姐儿竟然又主动给了她一块。

这一次还多说了几个字：“姑姑，七，七，你七，好七。”

迎春看了黛玉一眼，咬着嘴唇垂下头，没吭声。

黛玉有些左右为难，接吧，怕迎春心里不舒服，不接吧，又恐伤了大姐儿的心。最后她还是含笑接了，毕竟大姐儿是小孩子，她是一片好心，又没做错什么，没有理由叫她伤心的。至于迎春，她年纪也不小了，原就不该跟一个两岁多的孩子斤斤计较的。

黛玉慢慢地把一块红豆酥吃了，摸着大姐儿肉嘟嘟的小脸道：“大姐儿真乖，姑姑喜欢你呢。”终于知道为什么康郡王妃和大舅母都喜欢摸她的脸了，原来小孩子的脸摸起来软软滑滑的，手感这么好。

迎春起身道：“我有些乏了，就不多坐了，回去歇歇。”

黛玉抬头看了一眼，很有礼貌的笑了笑，道：“姐姐慢走。”

“姑姑姑姑……”见黛玉看向别人，大姐儿有些吃醋的巴拉她的手，“看我……姑姑。”

黛玉不由得笑了，手指在她脸颊上点了点，低头看到一盘子红豆酥被她一个人吃了一大半。这么小的人，能有多大的肠胃，不会撑着了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