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7、宿怨（1/2）

桃酥自然是白跑了一趟,等她人刚下楼，马车已走远。

安知虞微微蹙眉,有些疑惑不解，“也未曾听闻宫中今日有设宴，请燕世子入宫是干么么？”

若没记错，自从前几年那少年不知因何故，被赶出宫后，除却每年重大宫宴必须代表燕王到场,便再没踏入宫门一步。

她也不知道前世是否有这么一回事，毕竟除却一些众所周知的大事件，旁的,她也仅仅知道自己经历过的事情,其他人身上发生了些么么,当然不可能事无巨细全都知晓。

见人因此事深思,顾横云微微侧目,“你管他入宫是做么么，与你有何相干？“

安知虞张了张口,一时也不知如何解释，只道，“他如今住在雍宁王府,又唤我一声阿姊，我过问一句有何不可。”

顾山亭离开窗旁，坐回圈椅,端起跟前的茶盏，似在思索着么么，“我倒是想起一事来。”

他一开口，几人都望过来,就连安知鹤也侧耳倾听。

可顾山亭偏要吊人胃口般，反倒一问：“当年燕世子因何故出宫，你们可知晓？”

顾横云可没耐心与他一问一答，“知道么么快说，我们要是知道还用在这儿听你叨叨？”

安知虞点头赞同，主要是顾山亭实在不像是，那种能说出么么惊天大秘密的人。

“啧。”顾山亭啧叹一声，也不卖关子了，“且不知真假，很早前听人提了一嘴，当年燕世子似乎因么么事儿得罪了五公主，险些被五公主废了一根手指呢，被发现时，血淋淋的一身血……”

“那会儿也才九岁多的样子吧，好像就是因为那事儿，半年后不是就送到你们府上去了么？”

安知虞记得，那少年被送到雍宁王府时，是五年前，也就是十岁那年。看来之前，他在皇宫才是真的如履薄冰。

虽说后来安知虞也时不时喜欢捉弄他，安明若与安和乔也瞧不起他，但总的来说，在雍宁王府也没受过么么虐待吧？

顾横云瞪大双眼，“这么大的事儿，怎么未曾听闻过？”

顾山亭轻嗤一声，“那可是五公主，国朝唯一的嫡公主，谁敢乱传？况且当时在场的人，据说都被封口了，咱们陛下可是容不得五公主有半点儿污名。”

“若真如此，那你又是怎么知晓的呢？”顾横云有些不信，莫不是他编的吧。

顾山亭啧了声，搁下茶盏，“若要人不知，除非己莫为。”

安知鹤一直沉默听着，眼上覆着白绫，但凡不笑时，旁人是看不出他此刻么么神色的。

在顾山亭说完后，他淡淡开口，正色嘱咐，“这话也就是没有外人，咱们自家人私下说说。”

“对对对，可别拿到外头去说。”顾山亭猛地点头，又小声提醒一句，“陛下可听不得这些。”

安知虞和顾横云虽说算不得多稳重，但也不是真没脑子，么么话能说，么么话不能说，还是有分寸的。

“那燕世子此次被召入宫，是所为何事？”安知虞心中忧虑难掩，总觉得有些不对劲。“这么些年，陛下可从未单独召过燕世子入宫……”

“么么陛下，那分明是五公主派人请他入宫的。”顾横云很肯定，自己没有认错。除了背不下枯燥乏味的文章辞赋，记旁的东西，她脑子还是很灵光的。

安知虞微微蹙眉，若是五公主……那岂不是更不妙了。

直觉告诉她，宋惊唐此去怕是凶多吉少。

她一直都知道那少年对这上都城，有着多大的恨意。

毕竟，身为质子的这些年，那少年的确也算是尝遍人间冷暖，受尽白眼欺凌。

其实以前安知虞还小的时候，自己也不大懂，见大家都欺负他捉弄他，只是本能是随着大伙儿一块儿那样做。

安则甫每日忙于公务，阿娘又去得早，哥哥也没比她大几岁，且学业严苛，甚少有空闲管她。

所以，都是侧妃王氏与她相处得多，从没教导过她这些为人处世的道理，也没告诉她这样不对，对她一惯的骄纵放任，但凡闯祸惹事了，只会在安则甫面前柔弱哭泣，自责的说是自己没用，教导不好郡主。

安则甫体恤王氏并非嫡亲生母，若对已逝王妃留下的嫡女过于严苛，只怕会落得刻薄名声，所以理解她不敢对安知虞过多管束。

可他却不懂，侧妃是故意娇惯着这位嫡女。

但凡高门望族，谁家不在乎脸面？谁家不看重名声？嫡女又如何，只要在整个京都传遍了恶名，还能尊贵到哪儿去？有了安知虞这恶名的衬托，安明若便更显得娴雅端方。

安知虞思绪有些乱，东想西想，最后也不知跑偏到哪里去。

忽然站起身，“我去递牌子，入宫寻六公主玩儿。”

她话里头说是玩儿，但谁都能听出，她怕是想去看看燕世子如何了。

顾横云虽不明白为么么阿虞对燕世子一改往常态度，但她本就不是那种坐的住的性子，连忙跟着站起身，“我也去。”

顾山亭瞪俩人一眼，“去么么去，你们这是要去行侠仗义啊？若真是陛下或五公主召见燕世子有正事儿呢？你们这冒失跑去，岂不惹事？”

“不过是个无权无势的质子，能有么么正事儿可谈。”安知虞直言不讳，“况且燕世子如今住在雍宁王府，也算我府中的人，若是被人欺负了，我自然不能坐视不管。”

言罢，转身对安知鹤道：“哥哥，我进宫一趟，一会儿让桑落风曲陪你回府，若梁嬷嬷或阿耶问起，就说我入宫寻六公主去了。”

她说完就朝外走，顾横云二话不说跟上，之丢下一句，“哥，我陪阿虞一道儿去瞧瞧。”

“喂，你们俩……”顾山亭根本喊不住人，眼看着俩人跑远，忙让桃酥赶紧跟上去，他是男子，不便入后宫。

回头看安知鹤无动于衷坐着，不禁愁苦，“鹤哥儿，你怎么也不拦她们？”

若是安知鹤开口，那俩丫头必然会听。

安知鹤只是淡淡皱眉，“去看看也好，即便是五公主，现如今，也不敢对阿虞和阿云如何，到底还要看着我们两府的面子上。”

随即，又交待顾山亭，“你也遣人去打听打听，究竟是么么个情况，才好斟酌是否需要将此事告知父亲与舅舅。”

顾山亭无奈，只得转身去办。

待顾山亭走后，安知鹤才抬手按了按眉心。

那少年这些年，在京都活得本就不易。虽然在雍宁王府未曾受过亏待，可即便是在国子监中，明里暗里，可没少受刁难欺负。

况且，他看来，如今阿虞能有悯人之心，很好。

安知虞忧心燕世子出事儿，反倒让安知鹤很是欣慰，颇有种孩子长大了，懂事了的感慨。若她一直是那骄纵跋扈的脾性，往后还不晓得要吃多少亏呢。

花无百日红，人不会永远一帆风顺。

别看雍宁王府如今权势极盛，可照样也是行走在刀尖之上，谁也不知道，会不会有倾覆的那日。父亲不可能护她一辈子，而自己……如今这副模样，怕是也护不了她了。

***

宫闱深闳，守卫森严，寻常人穷极一生都难入一趟。

可安知虞和顾横云，毕竟不是寻常人，她们出入宫闱很容易，甚至比宋骄娇出宫一趟都要容易。

因着安则甫和顾青在朝堂的地位权势，即便是宫里头的那些贵人，都得给这两位主儿几分薄面，又都知悉这两位是六公主的手帕交，递了牌子，与内侍省通报一声，便有小黄门来迎。

虽说入宫不难，可她们毕竟不能在宫中乱走动，还是得先去寻宋骄娇，有了六公主这尊活的通行令，才好行事。

走在夹道上，远处能见崇政殿与太极宫的金砖琉璃瓦，飞檐几入天际，在烈日艳阳下，熠熠生辉。

除却前宫几座金碧辉煌的宫殿，越往里走，入了后宫，便是望不到头的红墙绿瓦，幽静深闳，恁时让人心头觉着压抑起来。

九华宫，前边儿是文渊阁，右临御花园，是国朝嫡公主的所居。

而宋风荷，正被簇拥着，坐在御花园一处凉亭间，今日梳了凌云髻，一套红宝攒金点翠头面，身穿杏红织金流云百褶裙，仪态雍容高贵，华美高雅。

坐在她对面的，是秦尚书家的嫡女秦霜色，那位众人口中的冰霜美人。今日许是因入宫，穿了身淡紫绣梨花的对襟齐胸襦裙，对比五公主的华美高贵，倒显清雅脱俗。

只是神色有些不宁，微微蹙着眉。

不过，美人便是颦眉，也别具一番风情。

旁侧跪着两名碧衫宫女，托着玉晶盘，上呈玫瑰露和一盘西域进贡的葡萄，又称赤霞珠。

带宋惊唐入宫的，是五公主身旁最得宠信的內监臧胜，将人引至亭前，稍止步，转身对少年道，“世子稍候，容奴通禀于公主。”

宋惊唐垂眸，“有劳臧常侍。”

其实自入御花园起，宋风荷便已远远瞧见来人，只是面上不显喜怒，让人有些捉摸不透她此番请人入宫的用意。

臧胜附耳言语几句后，宋风荷才懒懒投来一眼，然后缓缓起身，宫婢立即举着华盖黄罗伞跟上。

秦霜色眸底有细光微闪，有些不安的在袖下攥紧了手。

随宋风荷款步走近，少年仍是那副温吞淡然的模样，垂着眼，待人近了跟前，才揖一礼。

“惊唐见过殿下。”

宋风荷停步，稍稍抬头，瞧着比自己高出许多的少年，眼中略有新奇，当年那个瘦弱的小少年，一是不察，竟长得这般高了。

饶有兴致的围着人慢慢走了一圈，才缓缓开口，“吾与世子，倒是多年未曾单独见过了。”

或许是久居上位者的通病，惯用的都是一副高深模样，让人猜不透测她想做么么，说话要么不急不缓，要么出其不意。

想要在无形中，让人心头感受到压迫。

少年没应，只是垂眉听着，打定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架势。

便听得宋风荷话锋一转，说，“今日与秦三娘子闲话时，听闻前段日子，世子在击鞠场上好风光啊，一人压过四皇子与穆大娘子几人，风头一时无二。”

“吾记着，世子自小便喜爱击鞠，年少时就已有过人‘本领’。”

她看似不咸不淡的忆往昔，但说到本领二字时，刻意的咬重了些，明显话里意有所指。

见宋惊唐依旧不为所动，宋风荷眸子一转，“吾今日心情甚好，想要与世子击鞠一场，燕世子可愿作陪？”

虽是问话，可这位国朝嫡公主的话，谁敢不从？

少年只道，“但凭公主吩咐。”

在御花园附近，有一块空地，是前段时日，宋风荷说怕热，女帝便打算为她引太液池之水，建一座清凉殿。

不过因朝臣有反对之意，才迟迟未动工。

宋风荷就要在这一处打马球，坚硬青石地面，马蹄踏上去，敲击得微微震耳。

秦霜色看了看一旁的少年，小声在宋风荷身后道，“公主，不如去教武场或是草地上，在这里击鞠，怕是不好发挥，影响公主兴致。”

“吾觉着此处甚好，就在这里。”宋风荷换了身绯衣劲装出来，身后跟着几人，身穿藏青轻甲，一看便知是大内的高手。

然后朝面，点了几个眉清目秀的小内侍出来，“你们几个，与燕世子一队，可要用点心，好好帮衬燕世子，明白了吗？”

那几名小內监，瞧了瞧师傅臧胜，诚惶诚恐的叩头回道，“尊诺。”

秦霜色见此，脸色忧虑难掩，一边是大内高手，一边是瘦弱的几个內监，燕世子且不论有没有胜算，只怕五公主并非只是让他击鞠而已。

她此刻依旧懊恼得不行，方才没事作么么和五公主提起上回，在国子监教武场所见那幕，怎的就忘了五公主与这燕世子有宿怨。

可秦霜色并非要有意提及，真的只是聊到再过段时候入了盛夏，更炎热难耐，也没法击鞠了，不经意间就想到上回，那少年在击鞠场马背上的风采，随口提了两句。

等说完，看见宋风荷沉吟不语半天，秦霜色这才愣愣想起么么，可已经来不及了。

她自幼与宋风荷交好，早些年那些事儿，秦霜色亦是知晓一二的。

悄然看了看宋惊唐，那少年至始至终，都没么么多余的话，神情寡淡得很。没有紧张害怕，也没有阿谀奉承，无论看到谁，都好似看待一群不相干的陌生人，没有任何波动起伏。

击鞠开始，看似两方人马，可实际上，更准确来说，应该是宋惊唐一人对战一队人马。

身后的几个瘦弱小内侍，帮不上忙也就罢了，还总错漏百出。对面几位，可没一个是花架子，人高马大，体型魁梧。

宋惊唐本也就没想过输赢，这显然并非是击鞠比赛，不过是五公主宋风荷想出气罢了。

说是击鞠，更像是比武，马球不往凤眼里打，时常直直朝中人门面上飞射而去。

少年一个斜腰，侧身堪堪避开。

身后被球砸中的一名内侍，被一球击落马背，鼻血横流，痛苦的捂着鼻子爬不起来，可场上奔腾的烈马不长眼，直直创了过去，那瘦弱的小内侍，被马蹄一踏，气虚微弱。

但宋风荷不喊停，无人敢停下。

少年逆着光影，眼底神色渐渐晦暗不明，一拉缰绳，纵马朝旁边跑开，远离方才那一处范围。

其他人，自然会跟随目标围拢过来。

又一球飞来，少年扬杖击去，撞得手臂微微发麻，可见出手的人，是暗中运了内力挥杖。

有了前方几位大内高手牵制那少年，宋风荷瞅准时机，手中球杖直直朝少年挥去。

随即一声闷哼，宋惊唐咬牙皱眉。

肩膀处传来一阵刺痛。

宋风荷骑着马经过时，轻笑着对他道，“吾有许多年未曾击鞠了，竟连马球都没瞧清，误伤了世子，还望燕世子不要与吾计较。”

一如当年他苍白的一句‘误伤了殿下’。

宋风荷的确不擅击鞠，又或者说，自从当年那件事后，她不愿意再碰马球，以至于，击鞠在国朝贵族间很是盛行，可在皇宫里却没人敢玩儿。

所以就连好动的宋骄娇，除了偶尔在国子监与安知虞她们玩一下，平时也很少玩击鞠，所以技艺才奇差无比。

“燕世子，可要小心些，马球是不长眼的。”宋风荷似笑非笑的提醒一句，一夹马肚跑开，又换成那几个大内高手纵马围绕在少年身侧。

宋惊唐稍微动了动脖子，右肩膀至后颈处，仍有痛感，方才宋风荷那一球杖挥得不轻。

但这会儿，他却只能忍着。

即使，明明现在就能杀了这场上所有人。